事后我们父子曾多次谈及过这一事件,父亲永远是那种小事一宗,不屑一提的口气。我责怪他说:“你就傻吧,干嘛当时不松开缰绳,宁可把自己拖得半死?”
“我养的马我知道,”父亲的神态好像在谈及一件极遥远的陈年往事,“如果当时松开缰绳,就咱家那车,于马来讲,还不跟个玩具似的翻几个跟头?车一翻,必伤及马,马呢必然会更加疯狂。国道上汽车那么多,还不给撞上去?那麻烦才算大了呢。撞死咱的马,撞坏咱的破车不说;撞坏人家的汽车,咱能赔得起?”
“你倒想得多!可多亏后来马还是停了下来,万一马继续跑下去呢?那不是除了你刚才所说的结果外,还得搭上你一条命?”
父亲不吭声了,但看得出,并不是你说服了他,而是不屑于跟你抬这个闲杠。在他的下意识里,觉得自己并不太老,儿子的见识还未到赶上他的时候。
忽然想起欧阳海的英雄事迹来,我说;“你知道欧阳海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于是我给他简单讲述了欧阳海的壮举,说:“如果当时还有生产队并且赶的是生产队的马车的话,就好了。说不定成大英雄呢。我也跟上沾不少光。”
“梦里娶媳妇,”父亲笑了,“净想好事吧。”
有次父亲从地里回来几乎裸着在屋里洗澡,我说我给你搓背吧。我一边搓,一边细细看从臂膀到脚踝的多处伤疤,不觉泪流满面,好在父亲看不见我的面孔。那一刻,我觉得父亲简直就是海明威笔下的桑提亚哥。桑提亚哥老人面对的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和难以驯服的大鱼,而父亲当时面对的是受惊的马匹和辘辘飞驰的马车。所不同的是, 桑提亚哥老人在完成了他的壮举之后永远地倒下了,而父亲在一番殊死挣扎之后不仅制服了惊马,而且保全了自己。
然而,此马带给我们家的麻烦还没结束,更加惊心动魄的事件像一个窥伺在黑暗角落里伺机作祟的魔鬼一样,在等待着时机的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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